山中教拳散记
明仪/文
（2016年7月10日，陪师父到太行花溪谷教授太极拳，来去五六日，收获颇多，除了太极拳艺，更收获了种种不可替代的：山风山色，鸡鸣蛙鼓，晨雾和暮霭，花香和月色。如果，我是画家，必要一笔一笔去临摹，描尽胸中的丘壑与逸气；如果，我是诗人，必会诗兴大发，写上几首五言七律，以寄风轻花乱之闲情，成就人间丽句。然而，我只是我，一个世俗中千面如一之凡人，只好胡乱记上几笔，把当初、梦里，那些回忆或遗忘了的，那些缺憾或相属过的，趁山中静谧，趁星辉润泽，悄悄蹙眉回溯：这只是山水异客临水自照的一分多情罢。）
每天清晨，在鸟鸣啁啾中醒来，每天夜晚，在星光垂幕下睡去。日里，推窗见山，满目青翠，一山的绿色，如海河波涛汹涌、扑面而至，疑似一谷脑要倾入室内心间；入夜，星垂四野，满天繁星像颗颗宝石，闪亮在丝绒一样的夜空，星海浩瀚，摄人神魄，而勺子柄一样北斗七星恰恰在头顶上。
细细的花草香气弥散在空气中，要静下心来才嗅得到。淡淡的，似有似无的，像晨间山腰的薄雾，一个眼错，隐入山林丛木，再也不见。
弯弯的山径，如蛇踪灰线，依山势，环绕逶迤；林草茂盛，人行其间，时隐时现。如果，再戴一顶斗笠，担一担柴草，遥遥地喊上一两句山歌，真是谪仙隐士一般。
依山路拾阶而上，天空澄碧，山风薄凉，淙淙溪水如多情的女子，柔顺可人，带着浅浅的青草香一路相随。小溪在林草间冲出一条清亮，条条青荇浸于溪水中，配上溪底奇形怪状各种石头，景随人幻，移步换景，真是好颜色。据说，这里人多长寿，皆因溪水中常年浸有多种药草，人饮用溪水，相当于吃了灵药。不知这故事真假，但这里确实长寿者居多，我们见到的村人，也多是步履矫捷，面色红润，笑声爽朗，中气十足。
橡子树、板栗树、核桃树、章树、艾草、菖蒲、薄荷、野菊、蒲公英、酢酱草、石蒜、……叫上名的叫不上名的，或伟岸，或挺拔，或顽强，或清秀，或矜持严肃，或美好不俗，原来在山中，草木自有高矮胖瘦，是有多重样貌、不同性格的。
听说山颠有一株千年古树，长在人迹罕至之处（也许正因如此，才得以存活千年？）。但道路难走，我们并不曾去观望（不去打扰它了吧！有时人类的好奇心真是可怕的东西）。树是时间的见证者。以前在图片上看到过长得奇形怪状的树。不要说树们古怪，那是生命在漫长岁月中创造的奇迹。如果我们还在惋惜没有经历侏罗纪，那么多动物、植物的样貌只能在图片或文字中去识别，我们是否该庆幸，还有一些树幸运地陪伴人类从远古走到今天。也许，树们能陪时间走的很远，也能陪我们走得更远……
山里极是凉快。日间一件T恤不冷，夜里却要盖上厚棉被睡觉。朋友热情，给我们准备了崭新的被褥和枕头。吃的全是山上自己种植的蔬菜，茄子、黄瓜、西红柿、长豆角都是现摘现吃，还种了不少的马齿苋、灰灰菜等野菜，长势甚是喜人。掐来洗净用滚水一焯，放点盐，淋了麻油、蒜末、香醋给我们下饭。朋友知道，现在城里人最爱这种“野味”。他们还用山里的酸枣制成了酸枣汁，倒入杯中，色如琥珀，喝起来酸酸甜甜，过瘾极了。
每天，朋友家7岁的小女儿去鸡窝里掏鸡蛋煮给大家吃。提个小小竹筐，挨个鸡窝一溜寻过去。每捡起一枚光洁白润的鸡蛋小女孩都开心地咯咯直笑。如果哪个窝里少收了一枚两枚，小女孩会跑向妈妈告状：是哪只鸡又偷懒了！我们也笑，山里的鸡吃草虫长大，下的蛋果然好吃，但鸡们也真是不容易！
每日早5点，我们依旧习起床练拳，就在山腰的长亭里。背靠青山，面朝碧潭。经常练着练着，鸟儿们就飞来凑趣了。那鸟儿身形小巧，不晓得叫什么名？身是灰黑，翅膀尖却透着鹅黄，绕着竹亭飞去又飞来，把长长短短清越的鸟鸣散落在空气里。后来才发现，原来亭中竹隙有它建的小小的巢。蜻蜓好像很喜欢在亭中过夜，因为每天早晨总会发现几只，像一架架小飞机一样，安详地栖在不显眼的竹撑上。原来，这里是它夜的家。我们是不速之客，会闯起它的晨梦里来，小飞机们只好不情愿地起飞了——真是不好意思。
一天，正做习练之前的热身活动，猛听得“咕咚”一声，有石头落进面前的潭水里，溅起几尺高银白的水花。寻声望去，山腰一只松鼠的身影倏尔不见，原来是它在山上玩耍，踩落了松动的石块，倒把潭里的鸭子吓的一片声地叫。
第三日，下雨了。雨丝细密而柔软，悄悄地，把天地织起来了。有点冷。鸭们挤在潭边山石下，瑟瑟地用身体取暖，偶尔“嘎”地叫上一声。平日里来往不绝的鸟们想必也躲去温暖的巢中了，天空中不见翅膀飞过的痕迹。远远的，山间升起了淡淡的青雾，树影绰约而妖娆，令人十分想念和想像山那边的风景。一潭碧水中，涟漪层叠，此消彼长，山影树影扭曲变形，只见一片深浅不一的翠色。我们在小木屋中，煮一壶热茶，听雨邀风，“绿蚁新醅酒，红泥小火炉。晚来天欲雪，能饮一杯无?”此时山中自然非诗中的“寒冬欲雪”，但与师友同在，对坐山岚、品茶畅谈，偶尔相视一笑，其间的温馨和情趣却是一样的。
雨在眼，雨在耳，雨在若有若无的千山万壑。忽然觉得，这山间的雨也许是甜的吧？不然，怎么如此让人心旷神怡，想微笑着去品一品呢？
山中无甲子，人间日月长。在山中住了五日，时光缓慢而悠长。从容，松驰，惬意。每日里练拳教拳，谈天论地，品茶观花，似长在山涧的一株草、一棵树，安守这清流岁月，安守身心。
要返回邯市了。偏巧天空又飘起了细雨。雾从山间升腾起来，像轻纱薄绢，再一次把群山妆扮得似真似幻。蛙鼓虫鸣渐不可闻。回头望，山间岁月的清幽、静谧、纯朴、寂寥渐行渐远。车子渐渐驶出山垭。城市，又在前方。
